目录

前两个月的一些随想

整理一下前两个月随手记录的一些片段,都是想到哪写到哪的碎片

随想 2022-03-15

Common sense(常识,或者按汉娜 · 阿伦特的理解,「共通感」),曾经是我们理解这个世界最基础之物(我倾向于认为它是一种 equipment 而非 instrument)。曾经的世界,确实有很多不需要逻辑参与,凭借着普通人最朴素的直觉就能评判的事情。

但当真理之柱折断、共同生活的地基崩塌后,那曾被称为「常识」之物,如今已然消失,更不存在所谓「共通」的感官了。每个人只能凭借各自瘠薄的经验,或者,有能力的人,会动用其逻辑能力和查证能力,去理解这个破碎的世界。

无论这种理解最后的结果如何,我只知道,曾经的世界,理解起来没有那么复杂。

随想 2022-03-28

看到 weibo@「镜子杂谈」编译的「经济学人」采访泽连斯基的微博下,有人评论说,「作为一个乌克兰人,他却是用一种西方凝视的视角来看待俄罗斯的」,真的很好笑。

我就只想说,怎么着,难不成用「俄罗斯视角」?用俄罗斯民族天生的扩张性和安全焦虑来为普京作为一个战争犯做辩护?还是从我们老中「秦地视角」?认为什么大局观和「国小而不处卑者……可亡也」的韩非子式外交在现代化国际关系中依旧畅通无阻?

或者,用一种「乌克兰视角」?那无可置疑乌克兰(包括广大的东欧国家)对普京乃至俄罗斯的印象并不会怎么积极吧?在他们的历史上,远的有被俄罗斯民族武力压迫、种族清洗、文化灭绝的惨痛经历,近的有强占克里米亚、通过各种手段分化顿巴斯地区的现实经验,你觉得如果从「乌克兰视角」来看,普京会是一个怎样的形象呢?

可别卖弄你的贫瘠思考、自以为站在更高的视野在看待一切了,你所谓的这些能为俄罗斯辩护的逻辑为什么注定行不通,不是因为它不是什么「西方视角」,而是因为它不是「人的视角」。

随想 2022-04-04

桑塔格曾经提到,巴塔耶曾将一位犯人被施以某种东方传统酷刑的照片放在桌前每日观看。

巴塔耶称,他并非从观看这种凌迟的剧痛中获得快感,而是说他可以想象极端的痛苦并非只是痛苦,而是某种升华。

桑塔格认为,作为沉思的对象,暴行图像可满足几种不同需求:使人克服懦弱,坚强起来;使人更麻木不仁;使人知道存在着视死如归的人。

或许对现代人、对于这一代接受过廉价的铁与血的视觉冲击的人来说,战争中的暴行图像,也只是缺少了一些滤镜的已经见怪不怪的景象,即使说这是「真实发生的」,他们或许也不会有太多实感。

但作为一个从来对这种廉价的视觉冲击抱有警惕的人,观看这些图像对我来说意味着相当沉重的心理负担。如果这些图像呈现在我的屏幕里,那它很可能是真实发生的,我觉得我是有这种认知的,因为我已经将其作为我的常识经验。但在今天的世界,常识作为普通人认识世界的最重要的工具,已经不可避免地堕落了。

随想 2022-04-19

前些年好奇心日报的一篇文章写道,「我们并非毫无选择,至少我们可以选择不做恶」。

但我总难免抱有最坏的想法,恐怕真到了那一天,这个世界(好吧,此地总是自成一个世界)可能就没有「不作恶」这个选项了。

有的只是多做一次恶还是少做一次恶的分别,只有每次枪口都对准他人、还是这次往上抬一寸或者抬两寸的分别,只有杀死所有人还是放过孩子的分别。

随想 2022-04-22

今天看好奇心日报 2017 年编译的一篇关于苏俄革命的书 A People’s Tragedy: A History of the Russian Revolution 的书评,想不到在五年前好奇心日报的读者中也有那么多只会重复着陈词滥调的人,他们在评论区批评好奇心日报「屁股歪了」「政治立场会揭露你的真实面目」「『白左』的价值观与中国不能兼容」如何如何。

我不知道是这本书里的内容何处不符合他们所谓的「事实」,还是作者 Orlando Figes 从普通人出发的视角戳破了他们对宏大叙事想象的虚假泡沫。

作者说,苏联的社会实验注定会失败,因为它是在试图改变人性。从苏俄内战各方对农民的剥削和屠杀,到布尔什维克撕毁允许农民保留自己的土地的空头支票;从 1000 万人丧生的俄国革命,到乌克兰饥荒,到切尔诺贝利的灾难,这些都是俄国人民的悲剧,用血写成的历史。事后你或许可以说「摸着石头过河」「探索路上的曲折」,但这些说法不就是在把人性抹除吗?再如现在上海的防疫灾难,声称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控制住疫情,可这代价是多少人宝贵的生活、甚至生命,他们不是耗材、不是石头。这些实验和探索没有改善人们的生活,也没有得出任何活生生的经验,留下的只是悲剧。

好奇心日报在文章里写道:

Figes 在解释自己著作标题时说,「俄国革命的悲剧在于,人民在政治上太过孱弱无力,无法左右它的结局。」这更接近真相。俄国民众没有选择布尔什维克主义。他们分裂的历史、他们的落后畏缩、长期以来各个阶级与人群之间的仇视敌意,以及对生活、对持续不断的世界战争所引起的混乱漠不关心的态度,让相对来说人数较少的一群革命分子得以在这个国家实现了他们的暴力统治。

这何尝不是同样发生在此地的悲剧呢。

随想 2022-04-27

一个谎言要靠无数个谎言来弥补,最后这些谎言共同构成了他们的叙事,被称为「神话」的叙事。

神话的神圣崇高与现实的荒诞悲惨并行不悖。有人活在神话里,并用这神话隔绝了活在现实里的活生生的人。

随想 2022-04-28

突然想起了 Vargas Llosa 在二〇年初发的那篇文章,就是那篇让他在国内被短暂封杀的文章。题为 ¿Regreso al Medioevo?(「回到中世纪?」),写道:

瘟疫在历史上一直是人类最糟糕的噩梦之一,特别是在中世纪。我们的祖先被封锁在为城市竖立的坚固墙壁后面,被充满毒水和吊桥的护城河包围。……而由于 Covid-19,中世纪在现代文明中重新出现。

齐格蒙特 · 鲍曼在一次采访中提出一个观点,安全与自由是关键的两个价值,「安全却不自由是奴隶制,自由却无安全则是彻底的混乱」。

如何权衡这两者确实可能成为一个问题,但还是觉得,在一个现代化的文明社会(应该是吧),不言而喻的根基性的自由是存在、而且无论如何也无法让渡的。